密涅瓦的猫头鹰

希望灵魂干燥

【山离】关山月

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

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。」

 

 

一个在芒城宇宙里同构的故事,

全文2w+。

如果陈山和张离真的在这个时空里,

他们会有怎样的人生。

 

校园的情节会和《凤凰花开》有重叠,但他们的选择和做法都会有所不同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芒国,一个幅员辽阔而又积贫积弱、被内忧外患所裹挟的国家。

 

在芒国的版图上,有一条绵长而浩荡的江,古称下游一段为扬子江。

 

扬子江流过一个县城,生活在此的人们,都说着吴侬软语。

 

陈山就出生在这里。

 

出身底层,又是乱世中人,他小小年纪,眼见太多令人愤慨之事。

 

因为家中贫寒,维持生计已然不易,父母没有钱让陈山念学堂。他自己也不懂,大致识得几个字,想着也就够用了。

 

十四岁的时候,他怀揣朴素的上阵杀敌之理想,去首都芒城投了军。

 

在一次战斗中,陈山因其勇猛和果敢,一跃成名,被最高长官吴都督赏识。

 

吴都督文武兼修,深知文化素养对于一个将领的意义,所以自掏腰包送陈山去芒城大学,希望他能在那里有所修为。

 

芒大是芒国的最高学府之一,大师云集,人才辈出。

 

在它的隔壁,是另一所大学,校址所在,从前是一处私家园林,园内有个“园中之园”,唤做水木清华。

 

在芒大,陈山认识的第一个朋友,也是最好的朋友,是一个叫何天下的世家子弟。

 

何家世代为官,到了何天下的祖父和父亲,面对颓败的局势,都走上了外交之路,希望以公理战胜强权。从小耳濡目染,何天下也以此为毕生追求。

 

何家的世交张家,是芒城赫赫有名的商贾之家,这一代的长女叫张离,自幼倍受宠爱,性格天真烂漫,但与此同时,因为被当作继承人培养,在古灵精怪的外表下,潜藏着一种极深的坚韧。

 

张离比何天下和陈山年纪小一些,在他们入学两年后,考进芒大。

 

自幼一起长大,何天下对于张离来说,不是亲兄长,也胜似手足。有这层关系在,作为何天下的挚友,陈山自然而然地认识了张离。

 

那个深秋,陈山几乎在见到张离的第一眼,就喜欢上了她的头发。

 

少年心动,最是纯粹。

 

 

 

陈山毕竟是军中之人,摸惯了枪,一有空闲就去靶场。

 

何天下自幼不喜武事,但是张离对打靶却充满了兴趣,总跟着陈山去。向来跟他们俩步调一致,何天下便也在怀里揣上本书,坐在场边等。

 

看出张离很好奇,一两回下来,陈山主动邀请她也来试试。

 

“这么握...对,食指搭在这里,”陈山自然地把住张离的手,“瞄准之后,手指一扳。”

 

“砰”的一声,远处的枪靶上,最中心处被贯穿出一个小洞。

 

“好帅啊!”张离忍不住赞叹,偏过头对陈山笑,“瞄得好准!”

 

陈山感到得意,也笑了起来,“这算我们一起打的。”

 

顿了一会儿,他补充了一句。

 

“这叫,同一发子弹,不打两个地方。”

 

在陈山手把手的教学下,张离的枪很快就开得有模有样了。

 

手被他牢牢握在掌心,张离的耳朵有些微微发烫,她甚至还在想,两个人现在挨得这么近,陈山是不是也能感觉到那份滚烫的温度。

 

因为阳光太过于刺亮,何天下捧着书,没看多少页就觉得眼睛发酸,便干脆把它搁到一边,托腮看着陈山和张离,不一会儿打起了盹。

 

头一回摸枪,张离觉得新鲜,打了好多环,依旧不过瘾,额头上微微出了汗,都没空去在意。

 

陈山从怀里掏出帕子,本来是想塞到她手里,但鬼使神差的,他直接帮她擦了。

 

“歇会儿吧,”他的动作极其温柔,温柔得不像个习武之人,“已经打得很好了。”

 

张离眼睛一亮,感到十分惊喜,“真的吗!”

 

“真的,”陈山把手帕塞回兜里,认真地点点头,“我头一回打靶的时候,打得不如你。”

 

深受鼓舞的张离这下更有兴致了,刚要再装几发,就被陈山按住了手。

 

“歇会儿。”

 

陈山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,语调依旧温和。

 

张离甩了甩头发,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,答应下来,“好,那我们去吃饭吧。”

 

叫上场边等了多时的何天下,三个人一道朝食堂走。

 

何天下手里的书是本哲学书,有些晦涩,他近日读着,觉得有些吃力,于是便和张离交流了起来。

 

谈到奥古斯丁时,何天下停下脚步,翻开手里的书,指出感到不解的那一段。

 

“判断大善、中善、小善,是否只取决于与上帝之间的距离?”

 

张离接过来,细细地看,陈山也把脑袋凑了过来。

 

感受到陈山的气息,张离微微侧目,问他是否有什么想法。

 

一碰到文化上的事,陈山就像一枚受潮的炮,失了威力,甚至于,这一页上的字,他都认不全。

 

“我,我......”

 

陈山挠挠头,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。

 

看出了他的窘迫,何天下主动解围道,“陈山对这个不感兴趣的,算啦。”

 

张离是何等的敏锐和聪慧,她当然也看得出来,陈山不是不感兴趣,是看不懂。

 

和何天下就着原文内容讨论了一会儿,三个人继续沿着林荫道往前走。

 

张离性子大方,跟这两个最亲近的人更不会藏着掖着,在心中沉吟了一下,她向陈山提出了一个建议。

 

“我和何哥哥用晚上的时间,一起给你补补课好不好?”

 

陈山本就为刚才的窘境而发羞,听到这会儿,愣了半晌,觉得她是嫌弃自己没文化,一时间难过起来,张了张口,没讲话。

 

“我觉得挺好,”何天下点头表示赞同,“别的先不说,你那一手狗爬字,是该好好练练了。”

 

“不光是写字,”张离很认真地补充道,“在识字上也要再加把劲才是。”

 

被说中短处,陈山的脸直红,但转念一想,吴都督曾经告诫过他,在芒大要努力进取,觉得不如人时,便是知耻而后勇的时刻。

 

“好吧,”他点了点头,“那就辛苦你们二位了。”

 

何天下笑嘻嘻地后退半步,煞有介事地对他鞠了一躬。

 

“陈兄,这是我们该做的。”

 

陈山也不含糊,抱起拳头,恭恭敬敬地作揖,“何兄大气,多谢。”

 

张离听着,有些不服气地嚷道,“我呢我呢!”

 

两个人同时看过来,陈山思考一下,转向张离,作了个揖,腰弯的幅度更大。

 

“也多谢离姐。”

 

张离笑起来,回了一躬。

 

这天之后,陈山总开玩笑般地称呼自己小的张离为离姐,玩笑开着开着,大家也就习惯了。

 

离姐,离姐。

 

 

 

何天下向图书馆馆长说明了情况之后,三个人几乎每个晚上都聚在一起。

 

陈山从小就没正经念过学堂,所以握笔的姿势都是问题,何天下指导了几句,看他还是不得要领,有些着急了。

 

张离坐在陈山身边,轻轻拍拍他的肩膀,伸手包住他的右手,就像他教她开枪一样。

 

“这么握,对啦,这两根手指发力。”

 

开始还有些别扭,但写了几行字,陈山觉得张离教的这个握法确实省劲,高兴地抬头对她笑了笑。

 

夜晚的油灯燃着,陈山的脸上被映出一片界限显然的明暗,张离看着他干净的笑容,有些出神了。

 

虽然陈山和何天下是挚友,对她都非常好,但张离很清楚,她对他们俩的感觉是不一样的。

 

在何天下面前,什么都能说、都能做,可以随便撒娇耍赖,甚至是不讲理。

 

从前,她朦朦胧胧地以为,这便是爱情。直到,遇见了陈山。

 

对于陈山,她又想无限靠近,又觉得每靠近一寸,心都会发颤,就像走在雨后的小径上,怀里捧着一束雏菊,生怕摔倒,洒了纯洁无暇的它。

 

这时她才分辨出,自己对何天下,是纯粹的亲情。

 

少女心怀总是羞涩,十六七岁的她,不好意思直接告诉陈山,自己喜欢他,但是又按捺不住那份悸动,便总是和他呆在一起。

 

踏实,安心,这是张离最大的感受。

 

“我脸上有东西吗?”

 

被张离这么盯了半天,陈山有些局促,从左脸摸到右脸,也没发现有异样。

 

张离轻咳一声,怕他看出自己脸红,便赶紧回到正题,低下头,把他的手攥得紧了些。

 

“你运笔的时候要注意着力点,呐,要这样,你感受一下......”

 

陈山很认真地往心里记,连连点头,表示自己理解这个意思了。

 

两个人靠得近,甚至可以说是贴在一起,不知是不是错觉,张离觉得自己好像都能触摸到陈山的心跳。

 

其实不是错觉,陈山的心的确跳得很快。

 

张离喜欢陈山,陈山也喜欢张离。

 

只是,比起张离纯粹的心动,陈山在对她动心之外,不得不考虑一些现实问题。

 

张离家门第显赫,而他出身贫寒,难免觉得自卑。更何况,还有和她门当户对的何天下在,陈山时常很沮丧地想,他们大概一定会走到一起,自己若是开了口,只会平添不痛快。怕是到头来,连朋友都做不成。

 

于是,陈山便把这份郑重的喜欢,悄悄埋在心底。

 

看她开开心心地生活着,就够了。

 

陈山做事情认真,一学就学到很晚,还不觉得疲惫。

 

支撑不住的何天下趴在一旁的桌子上呼呼大睡,张离也困得靠在陈山的肩膀上打盹。

 

本来觉得肌肤接触可能会惊扰她,但看她脑袋直点,陈山轻轻托住了她的下巴。

 

大抵是他掌心的温度让她觉得安心,睡梦中的张离嘴角不自禁地扬了扬,贴他贴得更紧。

 

在静谧的深夜,陈山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宁。

 

他大起胆子,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,放在自己的腿上。

 

和常年习武所以皮糙肉厚的陈山比起来,张离的皮肤细腻,又很白皙,像瓷娃娃一样。

 

大拇指的指腹轻轻蹭过张离的手背,陈山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。

 

这样的日子,平静得像是转瞬就要逝去。乱世之中,这样的时刻,又能有多少。

 

他们这些人,背负的注定太多。

 

 

 

日子一天一天地过,陈山学习到的东西越来越多,对于这个时代,看得更明白了些。但是,对于自身道路的选择,没有半分动摇。

 

浴血沙场,军事强国。

 

在这件事上,他和何天下有过一些争执。

 

何天下当然承认军事强大对于一国之兴盛的重要性,但是他认为更重要的在于,吏治要变。

 

军事为器,吏治为制,而芒大的先生们每天争论不休的思想,为道。

 

器、制、道,是走向现代化的三条大道,并行,相继,也交叠。

 

陈山在吴都督麾下,对其死心塌地,觉得芒国的吏治没有问题,只要船坚炮利,在战场上浴血奋战,总能换回一个家国安宁。

 

对于何天下追求的那些东西,他多少有些嗤之以鼻。

 

“在战场上得不到的,难道你想在谈判桌上靠嘴皮子去得到吗?男儿就该浴血沙场,有朝一日马革裹尸还,才是最好的归宿。”

 

“难道只要军事就可以救芒国于水火吗?外交是政治的一部分,绝非耍嘴皮子,而是以公理去向强权说不!”

 

他们未曾互相说服过,但是因为那个核心的目标一样,吵到后来也像是达到了君子和而不同的状态。

 

那个目标就叫做,保卫河山。

 

这便是乱世,路有千万条,奔赴在其上的人们,却守着同一个朴素的理想。

 

誓死捍卫河山,我们共同的河山。

 

 

 

 

局势千变万化,芒国遭到的苦难,日复一日地深重。

 

对于那些让人忧虑万分的事情,陈山和何天下总是争执不休,问题的焦点,依旧在于该以何种方式去解决。

 

一个尚武,一个崇文,在根本的选择上,说服不了对方。

 

此时的张离,对于他们任何一方的想法,都还没有太多的赞同或是反对。她感触更深的,是父亲实业救国的做法。

 

张家非常有钱,但那些钱,有许多都是拿来资助国家之所需,没有半点吝啬。

 

父亲一直同女儿说,一个人如果只满足于自我享受,而无家国之怀,是可鄙的。

 

何天下十八岁生日这天,在张离的提议下,三个人一起去爬芒山散心。

 

前几日才为租界协议的事争论过一场,陈山和何天下之间还有些不痛快。

 

张离很明白两个人的弯弯绕绕,走在路上的时候,一人一只手地拉起来,叠在一起。

 

陈山有些别扭地想要挣脱,被张离按住。

 

“不准躲,”她说得理直气壮,颇有些领导的意味,“今天都得听我的。”

 

何天下吐出一口气,脸虽然还是绷着,手却真的没有移开。

 

走到山脚下,张离放开他们的手,指了指高处。

 

“你们说,我们能不能爬到最高点?”

 

陈山干脆地点头,“那是自然。”

 

张离扭头看他,语气坚定,“芒国,也终将翻越峰顶。”

 

何天下和陈山对视一眼,都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
 

“翻越谈何容易,”何天下叹了口气,“我们现在,或许都不在正途。”

 

“总会找到的,”张离微微地笑起来,拍拍他的手腕,“何哥哥,你在努力,陈山也在努力。还有我,也跟你们一道努力。”

 

到达山顶时,三个人俯瞰着芒城,各自陷入了思绪中。

 

家国之责,正在吾辈。虽不知何为最好的光明大道,但正如张离所说,他们会一起努力。

 

何天下取下脖子上挂着的相机,请过路的一位夫人为他们拍了一张照片。

 

后来,照片洗出来,三个人商量了一下,写下了十二个字。

 

“保卫河山,守土不离,天下和平。”

 

是三个人的名字,也是共同的祈愿。

 

愿终有一天,破碎山河重振兴,天下苍生苦难终。

 

 

 

那天在芒山上,三个人聊了许久许久,等到下山的时候,天都快黑了。

 

何天下有事情要在城郊留宿一晚,便先和他们道了别。

 

走在回城的石板路上,张离腿乏得厉害,渐渐有些走不动了。

 

陈山望着她,嘴角带笑,“累啦?”

 

“嗯,有点。”

 

陈山停下脚步,干脆利索地在她面前蹲下,“上来。”

 

张离愣了一下,脚下意识往前一步,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。

 

“你放心,我劲儿大,力气用不完,”陈山笑起来,催促道,“快上来。”

 

看他坚持,张离也不再推辞,爬到他的背上,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。

 

陈山牢牢地托着她,不让她有一点掉下来的可能。

 

两个人靠得是那样近,那样近。

 

“陈山。”

 

张离叫了他一声,语调中有些不明显的害羞。

 

“嗯?”

 

“我特别愿意和你呆在一起,”她的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,怕他觉得酸痛,收了几分力气,算是虚虚地搭在上头,“觉得特别安心。”

 

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,陈山立刻接道,“我也愿意和你呆在一起,心里踏实。”

 

说着,陈山停下了脚步。

 

张离预感到他有话说,也能预感到他想说什么,心顿时跳得极快。

 

把她往上抻了抻,陈山将目光安放在远处的晚霞,问了一个问题。

 

“如果,我是说如果,我也是老何那样的出身,能配得上你,我们会有可能吗?”

 

他的话已经足够直白,张离整张脸都在发烧。

 

张离深呼吸了一下,把他抱得更紧。

 

“出身背景,不能左右人的情感。”

 

似乎对她的答案并不意外,陈山微微扭过头,看向她,不无难过地说,“可是门当户对,依然是重要的。”

 

张离没接这话,此时太阳将暂别人间,她决定勇敢一回。

 

“陈山,”她望着他的眼睛,声音很轻地说,“我是喜欢你的。”

 

陈山看着她澄澈的眼眸,那种在煤油灯的光影下想要落泪的感觉又一次浮上心头。

 

张离鼓足了勇气,他也不想无限制地因为门第之事回避感情。

 

陈山清了清嗓子,一字一句地把在心中排演了无数次的那句话宣之于口。

 

“张离,”他无比珍视地唤她的名字,“阿拉欢喜侬。”

 

虽然生在芒城,但是张离小时候也随父母在江南的那个县城生活过几年,对于那里的方言很熟悉,她能听得懂这句话。

 

张离,我喜欢你。

 

只是,没等张离回应,陈山就说出了下一句话。

 

“但我现在不能同你成为恋人。”

 

张离一瞬间有些诧异,也感到困惑,立刻问道,“为什么。”

 

陈山依旧那么背着她,又一次望向远方,无比坚决地说了一句话。

 

国之不在何以家为

 

这句话,出自千百年前芒国的一位少年英雄之口。

 

在天下太平之前,一切的个人情感,都可以搁置在一边。

 

张离能够理解他的意思,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地觉得难过。

 

“我们可以并肩同行,”她鼓足勇气,把脸贴在他的脸上,“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决绝。”

 

“我是个军人,脑袋今天还在脖子上,明天就不一定了,”陈山叹了口气,但是也朝她的方向靠了靠,算是回应她的亲近,“我同你保证,待到山河安宁......”

 

“不用保证,”张离轻轻捂了捂他的嘴,“我看得见你的心。”

 

陈山咬了咬嘴唇,还是要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。

 

“张离。”

 

“你说。”

 

“我一定会娶你的。”

 

并没有觉得只有十六七岁的他们谈论婚嫁之事有任何不妥,张离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。

 

“我等你,无论多久,我都等你。”

 

两个青年久久地对望着,在那天的黄昏中,从彼此的眼眸里,读出最真挚的心意。

 

 

 

清楚此刻不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,两个人都选择暂时把感情埋进心底,但毕竟互通了心意,陈山和张离之间,敞敞亮亮的。

 

两个人,还有何天下,一起读书、一起打靶、一起爬山,在风云激荡的芒大里,共同追逐着理想。

 

岁月奔流向前,骊歌也终于要响起。

 

在要和何天下一起毕业的那年春天,写字早已娴熟的陈山,给张离写了一封情书,算是约定的信物。

 

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,站在湖边,陈山把信从怀里拿出来,递到了张离的手上。

 

何天下也在场,在他们俩的事情上,他横竖不是外人,陈山也不避着他。

 

见张离不打算当场拆,按捺不住好奇的何天下伸长了脖子。

 

“陈山写给我的,你不准看!”

 

“真是的,”何天下当然不是真的要看,只是觉得逗她很好玩,故意做出气鼓鼓的样子,“有了心上人,就不认我这哥哥了是吧?”

 

看张离明显脸红了,陈山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取出另一个信封,交到何天下的手里,“你也有。”

 

何天下听了一愣,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。

 

“你说从芒大毕业之后,要去陶国留学,去外面的世界看看。而我,是一定要从军的。”

 

陈山沉默片刻,继续说道。

 

“我们注定走上不一样的道路,但是我们又始终在一条路上。答应我,等你离开芒国的那天,再打开这封信。无论未来如何,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。”

 

言罢,他张开双臂,用力地抱了抱何天下。

 

“真肉麻。”

 

何天下嘴上这么说,鼻头却早已发酸,使劲眨了眨眼,不让眼泪掉下来。

 

他回抱住陈山,极用力,也极认真。

 

既注定同归,又何论殊途。

 

 

 

 

芒历318年的九月,陈山回到军中,继续他的戎马生涯。与此同时,何天下远渡重洋,发誓学成归来,报效祖国。

 

十二月,芒国和吉国大战,因为各种意义上的落后而战败,被迫割让幸福岛,举国同悲。

 

幸福岛所在的省,是芒国文化发轫之所在,是芒国的根,而且矿产丰富,地大物博。

 

就这样,就这样,活生生地割给了吉国。

 

那个在条约上签字的人,就是一生信奉“以夷制夷”的何总督,何天下的父亲。

 

这位风云人物所有的信念,在签下名字的一刻,崩塌了。从此,一蹶不振,沉沦进了那罪恶滔天的梦幻一叶。

 

作为一名英勇作战的军人,陈山当然已经拼尽全力,浑身留下了不少伤口,但局势如此,实在无力回天。

 

痛苦、愤慨、无奈、屈辱、凄凉......万千种情绪,一遍一遍地凌迟着他。

 

一切仍在继续。

 

两年之后,贾国在芒国设立的制药厂突发爆炸,贾国以此为由大举出兵,实力不济的芒国再败。

 

芒历321年,丧权辱国的《芒城条约》签订。

 

根据条约,芒国继续开放内陆重要城市作为商埠,最为可怕的是,给予贾国相当的关税自主权。

 

一个国家,如果连自己的关税都无法捍卫,无异于已经一只脚踏进殖民地的深渊。

 

山河飘摇,国将不国。面对这样的景象,没有一个人不痛心。

 

此时,昔日亲密无间的三个人,在各自的领域中,为芒国渺茫的未来而努力。

 

何天下在陶国完成学业后,遍历两个重要大洲的各国,思考着他们何以强盛。

 

陈山因为卓著的军功,一升再升,坐到了芒城督军的位置。

 

而张离,延续着父亲实业救国的理想,一面发展家中产业,叱咤商界,一面资助着芒城诸多产业。

 

何天下远在国外就不谈了,单说陈山和张离,因为事务繁忙,平日里见面的机会也不多,难得有空的时候,会简单地吃个便饭。

 

芒国之境况,比他们念书时恶劣千倍百倍,关于罗曼蒂克的念头,在心里埋得更深。

 

国之不在,何以家为。

 

不过无论如何,陈山和张离都是彼此最信任的人,是坚实的后盾,每每支撑不下去的时候,想想对方,会觉得又有了动力。

 

只是有时候,就算是最信任的人,也要面对考验。

 

 

 

芒历323年,出了一件大事。

 

这天夜里,码头仓库突然发生了爆炸。顺着外泄的爆炸物一查,查到了藏在鼻烟壶里的梦幻一叶。

 

梦幻一叶,这个被用以腐蚀芒国的罪恶之物,任谁提起来,都恨得牙痒痒的。

 

在芒城,掌控漕运的一直是张家,而张家的仓库里,又真的查出了许多梦幻一叶。

 

陈山接到上级的命令,立刻抓捕张父。

 

值得一提的是,此时的上级,已不是陈山的伯乐吴都督。吴都督此前因过度劳累而故去,继任者是一位叫甄林的官员。

 

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,张家上上下下都慌了神,与此同时也感到十分莫名,这其中,自然包括张离。

 

看着拿手铐的陈山,张离感到深深的崩溃。

 

“我们家从来没有做过这般祸国殃民的事情,”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,死死地抓住陈山的手腕,“你不能抓我爸爸,不能......”

 

虽然对张离有那样深的感情,但是陈山首先是一名军人,他需要服从命令,也需要对百姓负责。目前,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张父是清白的。

 

知道此刻就算是劝她几句,也不能改变她父亲被抓捕的结局,又有这么多人看着,陈山狠了狠心,例行公事地把张父拷起来,带走了。

 

看着父亲恐惧而茫然的眼神,又看着陈山决绝到让她觉得陌生的背影,张离有一种如坠冰窖的感觉,眼前直发黑。

 

但是此时此刻,她不能倒下,父亲被抓走,她就是张家的掌舵者,必须撑住。

 

连着几天都没有消息传来,心急如焚的张离,主动去找了陈山。

 

站在他的办公室里,张离再一次重申张家对于芒国的忠诚,以及一代一代坚守的良知与正义,绝不会触碰这样肮脏卑劣的贸易。

 

这些话,其实不用张离说,陈山也知道。年少相识相爱,又彼此扶持这么多年,张离家是什么样子,他比任何人都清楚。

 

“你说的,我都明白,”陈山沉吟了一下,站起来倒了杯水给张离,“你先不要着急,回去再等一等。”

 

“都等了四五天了,一点说法都没有!你们到底要干什么!”

 

“此案干系重大,其审查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,”陈山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,平静得都有些冷漠,“你先回去等消息吧。”

 

对他弃置不顾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,未穿过戎装的张离对于“服从命令是天职”也没有太深的体悟,此刻,只觉得绝望。

 

突然想起他少时所说的那句“我一定会娶你”,张离觉得,实在是荒唐极了。

 

“好,好,”张离咬紧牙关,不表露分毫自己的伤心难过,“不归你管,不归你管...我走便是了!”

 

在她要转身的一刻,陈山拉住她的胳膊,悄悄地塞了一张字条给她,极隐蔽,也极迅速。

 

张离愣了一下,旋即将条子藏好。

 

陈山后退一步,刻意拉开了和她的距离,脸上又恢复了那份平静。

 

“张总,慢走。”

 

走到门口,张离脚步停顿了一下,没回头。

 

 

 

大概是出于安全考虑,那张字条上只有含义模糊的三个字。

 

正在查

 

乍一看,陈山像是在重复刚刚的意思,张家涉嫌卖梦幻一叶的事情,正在查。

 

但是张离觉得,他既然悄悄给自己,就一定是有别的意思。

 

或许有一种可能是,他觉得这件事不对,正在查,甚至于,他可能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,正在查。

 

冷静下来也能理解陈山此刻的难处,又有这张字条定心,张离平静下来之后,经过反复权衡,发现除了等,也没有更好的办法。

 

 

 

张离根据二人一贯的默契猜测得没错,陈山的确在暗中调查这件事,是否为栽赃陷害。

 

但是,就算是栽赃,能够动这么大的手笔,也不会是一般人,一时间很难准确定位。

 

正当陈山深感烦恼的时候,他收到了一样东西。

 

一封从国外寄来的信。寄信人是吴都督当年的私人医生,程医生。

 

在信中,程医生告诉陈山,吴都督当年去世,不是因为过度劳累,而是被甄林所害,其目的,就是为了夺得权柄。

 

吴都督提拔陈山于微时,教了他太多太多,陈山对于他突然的死亡,本就痛心而且疑虑,此信一来,让他扼腕叹息不已。

 

以及,甄林做的恶,不会止步于此。

 

一种强烈的直觉包裹住了陈山,张离家的事情,说不定,也是他所为。

 

那么,他的动机会是什么呢......

 

抓到这个微弱的线索,陈山第一时间联系了张离。

 

商量过后,他们决定走一步大胆的棋,引蛇出洞。

 

因为没有证据可还张父清白,依据流程,张父被正式下狱。已经确定其中有隐情的陈山,不动声色地安排自己的亲信前去看守。

 

陈山反复交代他们,待遇务必从优,张父这几年身体不好,一定要仔细照顾。

 

按照二人的计划,张离主动去找了甄林一趟。

 

看着貌美如花的张离,甄林狡猾的眼神里散发出了一种令人极其厌恶的垂涎。

 

张父的事情确实是他做的,除了为他掩盖那些还未大白于天下的罪行,他也想借此从张家捞些油水。

 

比如,美色。

 

“张老先生对国忠诚,这我是很清楚的,”甄林假惺惺地叹了口气,“这次的事情,我也觉得非常不解。”

 

张离在心里冷笑一声,面上没有任何变化,顺水推舟地说,“我非常担心我父亲,甄都督您明察秋毫,能不能想想办法,把我父救出来?”

 

甄林故作沉思之态,好一会儿之后,点点头。

 

“我可以这么做,不过,需要一点报酬。”

 

他色眯眯的眼神都快黏在自己身上了,张离自然知道他想干什么,强忍心中的不适,问了他一句。

 

“您要什么报酬?”

 

“甄某的妻子数年前去世,这么多年,甄某一直是独身一人,深感孤寂。张总沉鱼落雁,又才华出众,甄某倾慕已久。”

 

甄林往张离跟前坐了坐,把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。

 

“所以,甄某想要的报酬,是张总的芳心。你嫁给我,我就把你父亲放出来。”

 

张离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,在心里飞速盘算了一下,有了主意。

 

“甄都督您雄才大略,我也是十分仰慕的,”她得体地笑了笑,“我愿意和您订婚,只是眼下事务繁杂,我还不能将注意力放在个人之幸福上,您能否给我一年半的时间,让我将这些事料理好。一年半之后,我自当赴约。”

 

心想到嘴的鸭子也飞不了,甄林没多想,欢喜地同意了。

 

隔了一日,两个人便签了订婚书。又过了几天,甄林将黑锅扣在仓库管理员头上,把张父放了出来。

 

甄林毕竟老奸巨猾,还是留了一手。订婚书上要求,如果想要婚约解除,要么双方都同意,要么有一方意外身故。

 

换言之,他排除了张离单方面反悔的可能性。

 

陈山听说这件事之后,除了更加确信甄林跟前前后后的事情有脱不了的干系之外,也非常担心张离。

 

担心她真的受甄林的伤害,也担心她在这么多变故下苦苦支撑,会觉得不堪重负。

 

只是囿于身份,他不好直接跑来安慰她,只能悄悄给她送些东西,希望她保重好身体。

 

张离确实感到痛苦,但她并未失掉信心,其中很大的原因,就是陈山的支持。

 

陈山当年写给她的情书,她总是会拿出来看。

 

“世界之大人海茫茫无论青葱岁月还是来日方长我都想与你有个约定

 

乱世不知何时可终,然而情谊历久弥新,越是至暗时刻,越是熠熠生辉。

 

 

 

线索暂时中断,陈山和张离唯有继续等待,等待转机出现。

 

次年,贾吉陶三国战争爆发,整个世界陷入战火。

 

出人意料的是,一直挨打受欺负的芒国,竟然宣布参战。

 

不过,不是出兵,而是出后勤人员。

 

听说此事的陈山,当场就愤怒地跳了起来。

 

“荒唐!荒唐!”他拿着那张要求征召壮丁的命令,拍在了甄林的面前,“真要参战,该派我们这些就军人去!怎么能让老百姓冲在前头!”

 

甄林慢悠悠地点了一根雪茄,不慌不忙地解释,“我们国家这种实力,加入进去也是白费精力。后勤部又不是战场,没有那么多牺牲,你不要这样激动。”

 

“扯淡!”怒火中烧的陈山顾不得什么对上礼节了,“你难道觉得他们会善待于我们吗?错了!他们只会把我们派过去的后勤人员看成牲口,除了百般盘剥,往死里吸血,不会有任何其他结局!”

 

甄林看了一眼怀表,赶着要去听戏,没心思和陈山多费口舌,留下一句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,便披上外套走了。

 

陈山站在原地,把那纸命令看了又看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

 

征召壮丁,其实很大意义上就是抓人去吃苦,甚至是送死,这种事情,没有哪户人家会心甘情愿。

 

可是这份命令里,没有提到任何对被征召的人家的补贴,只有一个字,抓。

 

这种行径,无异于杜子美笔下夜捉人的酷吏。

 

陈山是军人,但陈山不是没有人性的军人。

 

在芒大读的书,不是白费的,陈山熬了一夜,制定出详尽的保障政策,又召集了芒城多家报纸的负责人,让他们务必尽力宣传这次派后勤人员的意义,争取让老百姓不要那么抵触和反感。

 

多管齐下,征召后勤人员的事情虽然还是激起了惶惶人心,但是终究没出什么大乱子。

 

后勤人员从芒城开拔的时候,送别的队伍,将芒城的大街小巷填满了。

 

陈山站在最前面,对即将远赴战场的他们,深深鞠躬致意。然后,敬着军礼,目送他们离开,直到最后一个身影都消失不见。

 

痛吗,当然痛。

 

恨吗,当然恨。

 

积弱积弊,甚至连自己的百姓都不能护一个周全,还要他们去为了这个像赌局一样的参战国身份,流血流汗。

 

数百年前,那个头发凌乱的诗人,大概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,写下了那样的句子。

 

山河破碎风飘絮,身世浮沉雨打萍,

 

 

 

在后勤人员抵达战场不久之后,何天下回国了。

 

他第一时间找到陈山,询问征召后勤人员的事情。在知道保障措施相对完善之后,微微松了口气。

 

“这个提案是我提的,”何天下坦诚地说,“我们在军事上本就捉襟见肘,实在没有办法打肿脸充胖子,所以…”

 

陈山看着他,脑中又想起了那天后勤人员队伍开拔时,他们脸上的不知所措和对未知的恐惧,心里一阵剧痛,忍不住打断了何天下。

 

“所以,就让老百姓去送死,对吧。”

 

何天下张了张口,想要辩白,但是又说不出什么。

 

谁都知道,这一程凶多吉少。谁都知道……

 

陈山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愤,站了起来。

 

“我早就说过,弱国无外交,军事一日不强,便一日要蒙受这样的屈辱,以致生灵涂炭。你倒是说说,你的道路,能够做什么!”

 

“陈山,”何天下跟着站起来,深吸一口气,“我这么多年在外见识,越发懂得,军事也好,外交也罢,都不是割裂的,它们统摄于一个整体下,唯有整体强,方能关节强。”

 

“整体何以强?”

 

“革新。”

 

“已经改了这么多年,依然是不行!”陈山猛地一拍桌子,声音瞬间提高了几倍,“到底还要如何!”

 

“吏治腐坏,说明我们需要找到一条新的道路。”

 

“去哪里找?”

 

何天下停顿片刻,很坚决地说,“我以为,应当全面向梅国学习,各项制度,向其看齐。”

 

梅国,一个曾经是被殖民的地方,在揭竿而起之后,历经四百年,步步走向鼎盛,近年来,大有向世界第一强国发起冲击的意思。

 

陈山皱眉想了半晌,没说话。

 

“一步一步来吧,”何天下知道一心尚武的陈山暂时理解不全自己的观点,也不想一直这么吵,于是谈起了另一件事,“我昨天和张离见了一面,她把和甄林订婚的事情前前后后都跟我说了。你们的思路没有错,这个甄林,一定有问题,而且是大问题。害死吴都督,恐怕只是冰山一角。”

 

“你察觉到什么异样了吗?”

 

“你刚才跟我说,你接到的命令是强抓壮丁以充后勤,但这不是我递交的提案原文。”

 

何天下说着,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纸袋,交到陈山的手里。

 

陈山把里面的文件拿出来一看,眉头拧得更紧。

 

何天下原本的建议,和陈山实际的做法,不谋而合。是有保障的征召,而不是罔顾人性的强抓。

 

“我猜,应该是甄林改掉了,强抓当然是最快的,但是视百姓如草芥,这绝非我的本意。”

 

“你是什么样的人,我了解。”

 

陈山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面色不善,但是这话一出,让何天下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和他亲密无间的少年。

 

还有那封他读了许多遍许多遍的信。

 

如有波涛如山那便是我来看你了

 

陈山了解何天下,何天下也了解陈山。他们一生所求,皆是重振山河。

 

还有,一直在践行实业救国的张离。

 

“总会找到证据的,”陈山攥紧拳头,“狐狸尾巴,哪可能一直藏得住。”

 

“我有些担心张离,她现在名义上毕竟是和甄林订了婚,万一甄林小人行径......”

 

“反了他了!”

 

陈山使劲砸了一下桌子,把何天下都吓了一跳。

 

“他敢碰张离一根头发,老子把他打成筛子!”

 

“你看看你,急成这样,”何天下拍拍他的手,示意他平静些,“理智上来说,张离的身份摆在那里,他也不敢真的硬来,还有一年的时间,我们有机会的。”

 

“找到证据,铲除甄林,婚约自然解除,”陈山说得十分坚决,眼神里更是从未改变的坚毅,“我就是豁出命去,也要做到。”

 

何天下欣慰地点点头,“以后张离嫁给你,我这个做哥哥的,算是放心了。”

 

看见他手上的戒指,陈山反应过来,说了这么半天,自己还没恭喜他新婚之喜。

 

何天下在陶国已经娶妻了,不过也是芒国人,是位叫怡萍的国际影星。

 

“何兄好福气,”陈山有些调侃地说,“恭喜了。”

 

“你们还真是般配,昨天张离也是这么跟我说的,”何天下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喜悦,反倒是有些惆怅,“她怨我,我是懂得的。”

 

陈山倒是没想到这一出,很是意外地反问,“怨你做什么?”

 

“她说,国难当头,我还有心情去谈儿女情长。”

 

其实陈山或多或少也有些这样的感受,只是他觉得何天下新婚燕尔,说这些可能有些冒犯。

 

他和张离不同,张离对何天下而言是亲妹妹一样的存在,他作为朋友,还是有些礼节要顾及的。

 

沉吟了一下,何天下开口道,“怡萍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。”

 

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,看他并不打算继续往下说,陈山也没再多追问。

 

不说的话,往往是还不能说。

 

 

 

波及全世界的大战,在惨烈的厮杀后,最终决出了胜负。

 

芒国站对了阵营,但是派出去的十几万后勤人员,如陈山所料,做最苦的活,受到最差的待遇,有的累死在异乡,幸存下来的,归国之路也无比漫长。

 

在海的这头,亲人日复一日地等待,希望他们能早日归来。

 

大战落幕,旧的世界秩序彻底崩塌,重构新的秩序,迫在眉睫。

 

芒历325年,和会召开。

 

何天下作为芒国的代表,率代表团前往巴城参会。

 

然而,议程刚开始,芒国就被告知了一个惊天噩耗。

 

本以为能够就此收回的幸福岛,被这几个大国,从陶国手里转让给了贾国。

 

消息传回芒国国内,一石激起千层浪。

 

后勤人员那么多的血,难道白流了吗?

 

公理何在,正义何在。

 

在会议上,何天下代表芒国的四万万同胞,据理力争。

 

在发言前,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金表。

 

“进入会场之前,贾国的代表把这块表送给了我,想要讨好我,以此争夺幸福岛。”

 

留着络腮胡的贾国代表,在口袋一模,顿时愤怒地叫嚷起来。

 

“盗窃!这是盗窃!”

 

何天下冷笑一声,“贾国代表愤怒了,真的愤怒了。好吧,姑且算是我盗窃了。”

 

没等其他人说话,何天下极为严肃地提高了声音。

 

“那么,我倒想问问,你们贾国在全世界面前偷了整个山省的权益,山省的三千六百万人民该不该愤怒!四万万芒国人,该不该愤怒!请问贾国的这个行为算不算盗窃?是不是无耻?是不是,极端的无耻!”

 

何天下说的每一个字,都是落地砸坑。

 

“山省,是芒国文化的摇篮,芒国的圣者,诞生在这片土地上。山省是芒国的,无论是从经济、战略还是文化,芒国不能失去山省,正如同你们不能失去你们的圣地。”

 

“尊敬的先生们,我很高兴能代表芒国参加这次和会,深感责任重大。刚才贾国代表说芒国是未出一兵一卒的战胜国,这是无视最起码的事实!”

 

何天下说着,从怀里掏出了一沓照片。

 

“战争期间,芒国派出的后勤人员高达十四万,遍布在战场的每个角落,和所有战胜国的军人一样在流血牺牲。他们为了什么?就是为了赢得这场战争,换回家园的和平与安宁。我们希望,会议在讨论芒国山省问题的时候,会考虑到芒国的基本合法权益。否则,无数灵魂哭泣,世界不会得到安宁!”

 

因为情绪非常激动,何天下眼眶有些红了,但是作为一国之代表,必须保持气度。他理了理领子,把腰板挺得直直的,走了下来。

 

短暂的沉默后,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。贾国代表的脸色,明显有些挂不住了。

 

何天下坐回席位,眉头微微皱起,把那声叹息,藏进了心底。

 

 

 

几个月后,芒国内部,发生了大事。

 

芒城大学的师生们,带头冲上街头,为山省权益振臂高呼。一时间,一句句震人心魄的口号响彻云霄。

 

“誓死力争,还我幸福岛!”

 

“内惩国贼,外争国权!”

 

“宁肯玉碎,不为瓦全!”

 

仅过了两天,在陈山出生的县城,那里的学生们为了声援芒大师生,也走上了街头。

 

不仅是学生,情绪被点燃,无论何种身份,朴素的爱国心都在这种极端的情境下被激发。一时间,学生罢课、商人罢市、工人罢工。

 

所有人的要求是一致的,芒国不能在移交幸福岛给贾国的协议上签字。

 

在这个时候,有一个人引起了广泛的注意。

 

自甄林任职芒国都督以来,一直被人质疑有亲贾立场。在目前的局面中,传言更甚。

 

芒城有一家侦探社,里面的侦探向来很奇特,探案不为钱财,只为正义。

 

有位姓大的侦探,对于梦幻一叶那个案子草率了事,一直心存疑虑。只是甄林的身份摆在那里,他也没法当时就开展调查。

 

眼下这种混乱场面,正提供了狭缝效应,他带着助手,重新梳理那件事。

 

这一查不要紧,挖出了惊天的隐情。

 

此案最大的疑点在于,那批梦幻一叶的根本来源到底是什么。

 

谁都知道,芒国不可能自己生产,那么它就只能是从海外来的。

 

这个问题,无论承担责任的是张父,还是那个仓库管理员,都无法解释。

 

对准此处,大侦探多方侦查,终于找到了证据链上一直缺失、但是无比关键的一环。

 

甄林有一个极为倚重的亲信,之前一直作为其心腹跟随左右,但是自从梦幻一叶的事情,他就消失不见了,大侦探一查,发现他竟然带着全家去了贾国。

 

大侦探由此怀疑,他是不是做了什么要紧的事情,留在芒国会有暴露的风险,所以要去贾国避风头。

 

至此,也就勾连起来了。

 

那批货物,的确是从贾国运来的。而违规给他们一路绿灯的,就是甄林。

 

甄林派这位亲信,抹掉了货品上的免检标志,全部嫁祸给张家。

 

还有,瞒着所有芒果人暗中出卖幸福岛的秘密协议,让何天下他们整个代表团在和会上陷入极度被动的秘密协议,也是他签的。

 

无需怀疑,他就是在贾国面前奴颜婢膝的人。

 

而他的目的,就是自己的荣华富贵。

 

得知此事的陈山,再也按捺不住。

 

甄林此人,卖国求荣、害死自己的恩师、企图强娶自己心爱的人......

 

在办公室坐了整整一晚上,陈山在黎明破晓的时候,攥着自己的配枪,眼神里只有杀气。

 

 

 

此前,何天下已经回到了芒国。

 

他的太太怡萍主演的新电影,要上映了,3月2日这天,要在芒城大剧院召开首映礼。

 

作为城中的名流显贵,陈山、张离,还有甄林,都在受邀之列。

 

就在首映礼开始的时候,本来要致辞的甄林,不见了。

 

找遍大剧院,也没发现他的人影。回过头去一找,发现他都没来得及出门,就倒在了自家的书房里。

 

一枪打在头顶,一枪打在心脏,皆是致命的。

 

最为可怖的是,他的右手腕,被生生踩碎了。

 

发现他的两个警卫,刚刚跑出甄家楼,准备去报告,就被潮水般涌过来的学生们给吓到了。

 

比他们的人数更为扎眼的是,几乎每个人的手里,都拿着一个火把。

 

“同学们,你们......”

 

不愿和这些小卒多费口舌,为首的那位男青年,站上门口的石桩,振臂高呼。

 

“甄林作恶多端、出卖芒国,罪无可恕!他位高权重,可我们不怕他,我们要的是一个干净的芒城,一个干净的芒国!”

 

言毕,他大手一挥。

 

“给我烧!”

 

本就一腔热血的青年们,将自己所有的怒气,尽数丢给这个十恶不赦之徒,火把相继被抛到甄家楼的墙壁、花园、护栏......

 

昔日奢华无比的甄家楼,顷刻付之一炬。

 

刚刚从楼里出来的那两个警卫,早就被这一幕吓傻了,根本忘了说甄都督的尸体还在里头。

 

熊熊烈火,越烧越旺。

 

燃烧,燃烧!

 

火烧甄家楼的事情,很快就传遍了芒城,甚至是整个芒城。

 

虽然这样的做法很激进,但是在深重的苦难之下,面对甄林这样的罪人,要求所有人保持理性,实在是不可能的。

 

学生们其实不知道甄林死在了他的书房里,但是命运的安排,让他和他所有的罪恶,一同上路,去见了阎王。

 

至于那两枪,当然是陈山开的。

 

虽然已经死无对证,但是陈山还是主动承认了这件事。

 

他把身上的戎装尽数除去,一身布衣去了警局。

 

“是我做的,”陈山说得无比坦率,也毫无畏惧,“我开了两枪。”

 

停顿了片刻,他抬高了声音。

 

“一枪为了国家而开,一枪为了我的爱人而开!”

 

负责审讯的人对视一眼,问起那个最惊人的细节。

 

“他的手?我踩的,”陈山眼神中尽是轻蔑,“那只手,签了出卖芒国的秘密协议,写了和张离的订婚书,难道不该踩碎吗?”

 

言罢,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图。

 

一枪为国,一枪为爱。

 

陈山确实是为民除害,但他也确实触犯了该遵守的规则。

 

不过,法为捍卫正义而生,绝非正义之敌,对于这个极为特殊的案子,经过审慎的讨论,最终给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判决。

 

判决陈山,接替甄林之职,就任芒城大都督。

 

亲自签署这个调令的芒国大总统,握住陈山的手,郑重地嘱托。

 

“对你的判决,就是把更大的责任交付于你。望汝勉力,不负所托。”

 

陈山久久地望着他,最终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

 

“是!”

 

 

 

就职的次日,陈山向张离求了婚。

 

山河仍破碎,但是他不想再等。在那样的黑暗中,他差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跌入火坑。

 

而张离自己,也更加明白在至暗时刻,朝她伸出的那只手、始终等在那里的那只手,意义有多重。

 

两只手牵起来,不是沉沦于儿女情长,而是将力量聚在一起,朝着一个方向使。

 

就像当年,陈山在芒大教张离打靶时所说。

 

“同一发子弹,不打两个地方。”

 

半个月之后,两个人在芒城最大的饭店举办婚礼,正式结为夫妇。

 

婚礼的司仪,理所当然是何天下。

 

分属军、政、商的三人,再一次像少年时代一样,心贴着心,共同向未来。

 

因为芒国拒绝签字,按照国际法,幸福岛的事情,只能搁置下来。

 

次年,本来就想削弱贾国海军实力的梅国,从中斡旋,在芒国支付了高额赎金之后,勉强从贾国手里拿回了幸福岛。

 

站在十字路口的芒国,继续面临着内忧外患。

 

此时,国内混战严重,南有芒国建立者孙先生及其追随者,他们组成了蓝团,北有各路像陈山一样拥兵自重的势力,与此同时,还有突然建立、并开始快速发展的,以东边苏国为师的红团。

 

蓝团和红团原本有矛盾,但在芒历330年,他们在南方的广省召开会议,对自身的主义进行重新解读,宣布合作,并于两年之后,联手北上征伐,力争终结混乱。

 

对于内部混战早就厌恶透顶的陈山,看到此情此景,在忧虑中,又有些隐隐的希望。

 

弃暗投明,会是更好的选择吗。

 

这些年,陈山苦苦支撑着芒城,既要护一方百姓安宁,又要承担对芒国的责任。

 

因为局势不稳,军中补给时常跟不上,作为妻子,也作为最好的战友,张离毫不犹豫地支撑着他,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。

 

与此同时,深知人才是国家立命之根本,张离利用张家雄厚的财力,资助了许多芒国学生远渡重洋去留学。

 

作为爱国商人,张离的心志从未改变。

 

两个人在共患难的岁月里,奔赴着同一个理想,感情更加深厚。

 

他们的长子已经快四岁,次子也一岁多了,虽然陈山很想有一个女儿,但考虑张离的身体,和她商量之后,觉得等几年再说。

 

陈山总是对张离说,等到一切平息,他就和她带着孩子们,还有经过那年打击之后一直身体不好的岳父,回到自己出生长大的那个江南小县城。

 

一家人,就在那儿过一辈子。

 

决定向蓝团投诚的前一个晚上,陈山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。

 

对他的心事了如指掌,张离伸手抱紧他的腰,把脸埋进他宽厚的胸膛。

 

“想好了就去做,”她的声音不大,但极为沉稳,“我就站在你的身边,担心什么呢。”

 

陈山叹了口气,摸摸她的长发,“我就怕我的选择连累了你和孩子们。”

 

张离本来闭着眼睛,闻言,一下子睁开眼,和他对视。

 

“陈山,”她说得确凿,也说得温柔,“那年梦幻一叶的事情,你悄悄帮我,会怕我连累你吗?”

 

“自然不会。”

 

在温暖的被窝里,张离握紧陈山的手。

 

“那我也不会怕的。孩子们也不会,他们身上流着和你一样的血,自该有铁骨。”

 

陈山感叹地点点头,把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脑袋上。

 

本想说一句娶妻如此夫复何求,但话到嘴边,成了一句轻松的情话。

 

“我就喜欢你不怕。”

 

张离唇角带笑,抬头亲了亲他,道了一声晚安。

 

把她抱在怀里,本来一直心悸的陈山,也慢慢平静了下来,跟着闭上眼,准备迎接明天的太阳。

 

芒历332年,陈山作为芒城大都督,通电全国,宣布芒城易帜,归顺定都金陵城的蓝团。

 

此后,作为驻扎北方的虎将,继续护这片土地安宁。

 

 

 

红团和蓝团在短暂的合作之后,在蓝团的首先挑衅下,开始水火不容。

 

蓝团的首脑江先生,对红团恨之入骨,做梦都想除之而后快。

 

红团自然不会坐以待毙,芒历333年在西省的昌城揭竿而起,从此有了自己的队伍。

 

之后,在红团内部最具雄才大略的茅先生的带领下,红团深入广阔的芒国腹地,团结了无数底层的百姓。

 

红蓝之间的对决,持续了将近十年。

 

与此同时,从未放下过狼子野心的贾国,也加紧了入侵的脚步。

 

芒历337年,贾国大举进犯芒国的东北部,时任东北部大都督的汉青将军,接到江先生的命令,不曾抵抗,东北部的三个大省,尽遭屠戮,举国哀恸。

 

之后不久,江先生派汉青将军和陈山一道,继续去广大的腹地,剿灭红团。

 

汉青将军并非贪生怕死之辈,当年那道不抵抗的命令,他一万个不想遵守,却也有太多的无奈。

 

只是无论如何,他依旧以罪人自居,愧对于那三个大省的每一位百姓。

 

和陈山共同灭“匪”的时候,他多次提起,不该再这么内耗下去,而是应当团结起来,共同抵御贾国。

 

何况,这个“匪”,是灭不掉的。

 

芒历342年,面对贾国即将到来的、无比凶猛的全面侵略,陈山和汉青将军在长安城共同劝说江先生,暂时放下对红团的仇恨,共御外敌。

 

“御外,必先使内安宁。”

 

江先生这个人,阴险又顽固,自然是不会听他们的。

 

万般无奈之下,面对一团糟的局面,陈山和汉青将军最终决定,用武力来说服他。

 

十二月的那天清晨,在长安城的华池,两位将军一起抓住了江先生,逼他同意联和红团共同抗贾。

 

处理得稍有不慎,芒国就会面临全面崩溃,所以江先生的夫人立刻从金陵城赶来,不远处的延城,红团经过商议之后,也派来三员大将,参与谈判。

 

最后自然是谈下来了,只是陈山和汉青将军面对的,就不是简单的惩处了。

 

汉青将军和江先生是拜过把子的兄弟,虽然江先生气他,但终归留了几分薄面。

 

而对于陈山,他就只剩下怨恨了。

 

自此,陈山开始了漫长的牢狱生涯。

 

 

 

其实张离是可以不来陪他的。

 

作为富商大贾,只要她和陈山在此时决裂,表明立场,还有许多地方要仰仗她的江先生,绝不会为难她。

 

但是,张离来了,明知是圈套,她也还是来了,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,来了这座阴暗潮湿的监狱。

 

才只有四十多岁的陈山,因为悲愤交加,原本乌黑的头发,白了大半。看到她们母女俩,更是急得要发狂。

 

“你带囡囡来做什么!这是送死!送死啊!”

 

同样不惑之年的张离,握住他的手,捏了捏。

 

“如果你是我,难道你会不来吗?”

 

陈山垂下头,不知道该怎么说,这下子,全家的命都被江先生拿住了。

 

“你没有做错事情,”张离看着他的眼睛,还是那么温柔,“你无愧于芒国,无愧于芒国的百姓。”

 

此前一直情绪紧绷的陈山,一手抱着还没有满月的女儿,一手揽过张离,从隐隐的抽泣,到大哭出声。

 

从青葱岁月走到真正意义上的来日方长,他和她的约定,始终就在那里,不改分毫。

 

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,就是无论在何种境况下,都对彼此忠诚,对彼此所信的东西忠诚。

 

在监狱里关了大半年,迫于舆论压力,江先生把陈山一家软禁了起来。不用再蹲大牢,物质上自然好一些,但是精神上的折磨,从未减少过分毫。

 

因为要与世隔绝,防止有人来救他们,所以软禁的地方一换再换,且总是在深山老林里,那些监视他们的看守,心里不痛快,便拿陈山和张离撒气。

 

恶语相向已经是常态,更不要提,有时候还会拳打脚踢,让他们受些皮肉之苦。

 

陈山在军中磨砺多年,这样的苦难,尚且还能忍耐得住,但张离自幼养尊处优,实在被这样的局面弄得不知所措。

 

因为产后不久就来陪陈山,在监狱里得不到任何照顾,张离本来就落下了些病根,日复一日的精神折磨,更是把她往悬崖边缘,越推越近。

 

在一个大雨天,正在屋子里努力用发潮的煤炭生火的陈山,刚要回头对张离说句什么,就看见她直直地倒了下去。

 

他大喊出声,几乎是立刻飞跑过去,勉强接住她,没让她的脑袋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。

 

在反复央求看守之后,他们把她送到了当地的医院,做了个检查。

 

是一种很严重的疾病,直到很多年之后,都不能彻底治愈,彼时的芒国,更是回天无力,倒是梅国,相对发达的医疗技术,还能想想办法。

 

陈山不能眼睁睁看着张离死,他想尽办法,托人带信给孙先生的夫人宋女士,说明情况。

 

张家和宋家也是关系亲近的世交,宋父宋母已经有三个女儿,但还是对张离宝贝得不得了,小时候还开玩笑地说,要让她做家中的四小姐。

 

张离和后来成为孙夫人的二小姐,关系最后,这么多年,始终没变。

 

说来也巧,但是并不稀奇,三小姐的丈夫,就是江先生。

 

听说此事的宋二小姐,立刻联系了妹夫,恳请他不要那般残忍,纵使他认为陈山有错,也不该迁怒于陈山无辜的妻儿。

 

本就想再争取张离倒向自己这边的江先生,面对妻姐的请求,自然不会强硬拒绝,甚至帮助安排张离去梅国治病。

 

临行的那天,张离用力抱了抱陈山,努力忍住自己的眼泪,告诉他,自己一定会健健康康地回来。

 

陈山抱着她,始终无法在内心确认,这不是今生最后一次拥抱。

 

但他不能表现出来。他要让她没有那么多负担地去梅国治病,哪怕他无法走出黑暗,她也要好好地活下去。

 

那天,站在山上,陈山久久地注视着小汽车离开的方向,不肯收回目光。

 

他不可遏制地想念在芒大的那段金灿灿的岁月。

 

那会儿,他的张离,天真烂漫而又骄傲肆意,不被任何事情所困。

 

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因为他,受了这么多这么多的折磨。

 

 

 

到了梅国之后,张离一边治病,一边利用着自己的身份,进行着社会活动。

 

做法很简单,向所有人解释当年长安城之事的实际情况。

 

目的更简单,在舆论上,与国内一直关切此事的媒体形成合围,对江先生施压,释放陈山。

 

虽然两个人隔着茫茫大洋,无法相见,也无法获知对方的情况,但张离相信陈山,就像陈山相信张离一样,一定会度过这个难关。

 

此时,被贾国全面入侵的芒国,几近亡国灭种。这样大的威胁之下,红团和蓝团那些恩恩怨怨,实在是要先搁置一边。

 

这更加证明,陈山和汉青将军的做法,没有错。

 

在多方努力下,陈山的生活水准有了很大的提升,最起码,安宁了些。

 

但是一直被关着的陈山,听说外面的局势,依旧每天坐立难安,只希望自己能够上阵杀敌。

 

但是他深知,这不可能。莫说再让他带兵,就是他自己去冲锋,都会被怀疑是有不轨之心的。

 

总是苦闷,又时时刻刻牵挂着张离,陈山的身体,也有些熬不住了。

 

但所幸,他没有真的崩塌。

 

他要活着,他一定要活着。

 

芒国前后经过十四年的抗争,最终赶跑了贾国,等来了他们没有任何条件的投降。

 

再之后,是三年的红蓝之战,最终红团胜出,蓝团被赶到了南面的一个小岛上。

 

在临行前,江先生本来想杀掉陈山和张离为他生的三个儿女,以此泄愤,但是最终,红团察觉到了他的计划,及时拦截,终于救出了被关押了十几年的陈山。

 

张离在梅国养病多年,已经好了大半,在梅国的那些日子,她依旧没有放弃初心,一边为解救陈山而努力,一边用自己的万贯家财,支援着国内的抗战事业。

 

如今尘埃落定,这对历经磨难的夫妻,又一次,或许是最后一次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。

 

红团对于陈山的能力大为欣赏,自然是希望他能留下来。

 

在劝他时,理所当然地搬出了家国大义。

 

只是这最后一次,陈山婉拒了。

 

外敌和内斗,他看得还是很明白的。他未曾认同过红团的主张,如今,也不会认同。

 

当年捉江先生,也不是为了他们,而是为了这个破碎的、他和张离都深深爱着的芒国。

 

“茅先生,”陈山很认真地对他说,“让我和孩子们,同我的妻子团聚吧。”

 

他望着远处的江水,声音里只有平静。

 

“残生,为我们自己活几日吧。”

 

身材高大的茅先生,看了他许久,叹了口气,最终点了点头。

 

芒历355年,陈山和三个孩子,远渡重洋,去和张离重逢。

 

次年,多年以来一直坚定支持蓝团的何天下,被判决为战犯。

 

但他实在是没有做错过什么,他不过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,做一个外交官该做的所有事。

 

当年在和会上为芒国据理力争是,在红蓝大战时为蓝团争取梅国的援助,也一样是。

 

即使身着囚服,何天下也依旧风骨不减。

 

面对所有极端的指责,他始终只有一句话。

 

“历史终将宣判我无罪。”

 

万千功过是非,唯有交由后人评说......

 

 

 

 

“督军大人?...督军大人!”

 

连声的呼唤,把张辰从这个漫长的梦中叫了起来。

 

他的手里,正捏着去抓捕鸥菲父亲的命令。

 

“陈山,张离......”

 

贴身的警卫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,觉得十分诧异,“谁是陈山和张离?”

 

张辰愣愣地看着警卫员,但视线实际上并未完全聚焦。他还是他,他又已经不是他,

 

“今天几号?”

 

“三月六号。”

 

“三月六号...”张辰喃喃自语了一句,“惊蛰到了。”

 

“是的,督军大人,又到一年的惊蛰了。”

 

张辰突然一把抓住警卫员的胳膊,急急地说,“万物生长的时候,我还有机会去改变,对不对?”

 

对他所言一无所知,警卫员茫然地张了张口。

 

张辰望向门外的晨光,坚决地点了点头。

 

“老话说,春雷响,万物长。”

 

他停顿了很久,补上了豁然开朗的一句话。

 

“一切,不过是刚刚开始。”

 

全文完

 

 

 

这个故事不是被家国大义捆绑的故事

 

如果非要给出一个定义或许可以称为,生而为人,该怎样珍视生命中的一切

 

请相信

 

又是一年惊蛰时春风终度玉门关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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