密涅瓦的猫头鹰

希望灵魂干燥

【山离】青山(中)


中篇1.3w+,

让暴风雨来吧(bushi



重庆谈判之后,水火不容的双方短暂地恢复了平静。虽然,稍纵即逝。

 

这天,吃过午饭,张泽定主动提出,和张离一起推着陈山去转转。

 

这些日子,陈山的状态没有太大变化,颓废而低落,依旧对着窗外出神,像失了魂魄一般。

 

怕他总这么闷着把自己闷坏了,只要天气不错,张离就会带他出去透透气,最常去的地方是家附近的公园。

 

张离想着,让他看看那些还未凋敝的花草,能缓解缓解心情。

 

不知不觉间,上海的秋天渐渐深了。

 

“泽安,”走在林间的小道上,张泽定的脚步不疾不徐,双手握在轮椅的手柄上,扭头看向妹妹,“快到你的生日了。”

 

张离愣了一下,对于哥哥阔别多年后,依旧清楚记得自己的生日这件事,意外,也不意外。

 

“还是去华懋饭店吗?”

 

“好,就华懋吧,”张离点了点头,语气中有些许怀念的意味,“我记得小时候,每次到生日,阿爸和姆妈都要带我们去。”

 

虽然早已见识张家的富贵,陈山听了还是不免咋舌。这样的高档地方,从小到大,莫说把脚踏进去,就是从大门口过一下,穿着有补丁的衣裳的他,都要立刻跑开,一刻都不停留。

 

“蛋糕还是订红宝石的啊,哥到时候去提。”

 

平日里总是不怒自威、严肃得谁也不敢靠近的张泽定,和张离说话的时候,唇角总是带着宠爱的笑。

 

几句话的功夫,一阵风起来了,张离赶紧绕到轮椅前蹲下,给陈山把毛毯掖紧,一只手自然地搭在他的大腿上。

 

“冷不冷?”

 

“还好,”陈山摇摇头,握住她的那只手,轻轻捏了捏,眉眼看着有些落寞,“这几年,都没正经陪你过过生日。”

 

这当然怪不得陈山。这些年,张离在后方,他在狼窝虎穴里拼杀,每年能够平安团圆都已经谢天谢地,谁还能顾及得到那些仪式感呢。

 

张离抬手抚过他的侧脸,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擦过他青色的胡渣。她没说话,但是眼神里流转的每一点温柔,都在说着,没关系。

 

张泽定突然想起了什么,问道“阿山的生日是哪一天?”

 

“四月初五,”习惯于记农历生日,陈山停顿了一下,“公历是,五月二十五号。”

 

“我记住了,”张泽定笑着捏了捏他的肩膀,“明年五月给你过。”

 

陈山心里流淌过一阵暖流,刚要说好,却被站起身的张离抢先一步开口。

 

“当真能太平到那个时候吗?”

 

自协定公布以来,兄妹俩一直未曾和对方谈起过这个无比尖锐的话题。

 

或许应该谈,但是不想谈。

 

这段时间的平静生活,让各自在烽烟里挣扎了数年的他们,都感到了深深的眷恋。就像是做了一个美梦,不想醒来。

 

张泽定看着远处被风卷起的枯叶,沉吟了一会儿,坦诚地说,“很难。”

 

“不是很难,”张离摇摇头,否定得非常直接,“是几乎不可能。”

 

哥哥望着妹妹,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。

 

“哥,”心里感到压抑,但张离也不想再回避,直指问题的核心,“你是很清楚的,你们从未打算在最关键的问题上让步。那纸协定,不过是个面子。”

 

所谓最关键的问题,就是军政大权。

 

“既是最关键的问题,又如何能让?”张泽定的眼神锐利,温温和和的笑意也收了起来,“我方为正统,收编你们是情理之中的事。反倒是你们,奢求的太多。”

 

“奢求?”张离不免觉得气愤,调子拔高了些,“我们提出的哪一项要求,是不该有的奢求?”

 

张泽定毫不犹豫,立刻指出,“别的不论,只说军队这一点,你们提出要留四十多个师,这是要做什么?把中央军置于何地?”

 

“中央有两百六十多个师,我们已经让步到一比七的比例,以两方的力量对比来看,绝不是奢求。可即使如此,你们还是断然拒绝。”

 

“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,这个道理,你该明白的。”

 

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了,张泽定轻咳一声,“若是烽烟可以就此止息,你们攥着那样多的兵力,又有什么意义呢?”

 

一直没说话的陈山抬头看向妻兄,适时补充了一句。

 

“我们是怕,有一天你们再次举起屠刀时,我们将没有任何还手之力。”

 

“多虑了,”张泽定摇摇头,“这是最基本的道义问题。”

 

“道义?”张离实在觉得好笑,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,“你竟然觉得,你们知晓道义为何物?”

 

没等哥哥开口,她心中的气愤已经冲口而出。

 

“四一二的血,流得还不够多吗!”

 

“那时和今日的情况,并不相同。”

 

“有何不同?你们想要彻底剿灭我们的想法,变过吗?一旦我们把枪交出去,立刻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。”

 

张泽定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儿,没有肯定,却也没有否认。

 

感觉到两个人之间已经近乎对峙,陈山伸手去抓张离的手腕,劝说道,“哥又不是拍板的那个人,你同他急什么。”

 

“无妨,”张泽定并不介意,抬头看了看深林之上灰蒙蒙的天空,“风大了,我们先回去吧。”

 

“好,”陈山点点头,拉着张离的那只手没松,“改日再来。”

 

张离没说话,心中的憋闷化作长长的一声叹息。

 

对于哥哥的选择,她依旧感到遗憾而惶惑。

 

他不是做决定之人,她也不是。但是,他们都无法从这个决定带来的一切中挣脱。

 

局势瞬息万变,而命运的齿轮,早就启动。

 

 

 

在张离过生日的前几天,有位卖米的老翁突然登门,转交一张字条后匆匆离开。

 

在未展开前,张离就从那个特殊的符号知道是谁找他们了。

 

周先生亲自出马,想来是要有大动作。

 

作为南方局的总负责人,周先生对于上海的隐蔽战线工作一直亲力亲为,对这些同志十分关心。这次陈山能顺利回来做手术,也是多亏了周先生。

 

这天午后,张离推着陈山走进茶馆,发现他已经到了。

 

周先生今天穿了灰布长衫,本就儒雅的他看着更加温润,听见声音,立刻站起来,从张离的手里接过轮椅,稳稳地把陈山推到桌前。

 

“找你们找得有些突然,”他抬手倒了两杯热茶,放到两个人面前,“没吓着吧?”

 

张离摇摇头,接过茶杯,抿了一口,“我们晓得的,先生相邀,必有大事。”

 

作为地下工作者,安全是第一位的,所以彼此间一般不会称呼职务,而是按照年纪相称。

 

周先生点点头,却没有直入正题,而是从布袋里取出一个纸包,递到张离手里。

 

张离愣了一下,问道,“这是?”

 

“小超托我带给你的补品,你照顾陈山的时候,也要注意身体。”

 

周先生口中的小超,是他的夫人,也是位了不起的战士,这些年在后方,把妇女工作搞得有声有色。

 

“多谢,多谢,”张离捏着这个厚厚的纸包,心里涌过一阵暖意,“从延安回到上海的这些日子,我也一直惦记着大姐。”

 

周先生笑了起来,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,“等天下太平了,自当好好坐下来叙叙旧。”

 

陈山和张离对视一眼,都明白了话语中的深意。

 

天下尚未太平。

 

“打,是避免不了的,”周先生轻轻叹了口气,“只是我们总归希望,这一天越晚到来越好。兵力悬殊,能多准备一些时日,胜算大些。”

 

陈山点点头,问道,“需要我们做些什么?”

 

“策反。”

 

张离愣了愣,心里瞬间有了人选,却难以置信,“您,您说的是......”

 

“是,”周先生点点头,“正是张泽定将军。张将军威名赫赫,在抗战期间屡建奇功,是当之无愧的英雄。若能弃暗投明,会是我方至幸。”

 

“绝无可能,”张离不假思索地予以否定,“他这个人,对自己的信仰是无比坚定的,此刻战局都未开,便要去策反他,不是天方夜谭吗?”

 

陈山听到信仰坚定这几个字,有些无奈地对周先生笑了笑,“先生,他们兄妹俩,真的是一类人。”

 

周先生没接话,而是从档案袋里拿出一张表格,放在桌上。

 

是一位女同志的身份信息登记表,1912年出生,1942年牺牲。

 

“这是张将军的太太,”周先生轻叹了口气,“也就是你们的嫂子。”

 

“什么?!”

 

“在一次执行潜伏任务的时候,她和你哥哥相识,之后不久,她突然向组织申请,要和你哥哥结婚。当时她给出的理由是,你哥哥对她情深意切,非常信任她,和他结婚,就能够更好地获取情报。我们经过讨论后,同意了。”

 

张离听着,站在妹妹的立场上,下意识地问,“那她对我哥呢?在任务之外,动过真感情吗?”

 

周先生停顿了一会儿,摇摇头,“这个问题的答案,可能只有你哥哥自己清楚。”

 

陈山看着“1942”那个数字,无可避免地想起那一年险些成真的天人永隔,喉头一梗。

 

“他们是1939年结的婚,到她牺牲,三年时间里,她确实传回了很多有价值的情报,”周先生骨节分明的手攥着青黛色的茶杯,力道有些不寻常的大,“1942年的春天,军统发现了她的身份,大约只过了几天,戴雨农亲自逮捕然后处决了她。”

 

对戴雨农这个名字,陈山和张离都太熟悉了。双手血迹斑斑,沾满了滔天的罪恶。

 

“军统经过仔细的审查之后,未曾找到张将军故意包庇的证据,再加上他实在是一员虎将,彼时抗战局势正吃紧,轻易动不得,所以便没有株连。”

 

把前后的事情串起来,张离有些明白周先生的意思了。

 

“所以,”张离直起身子,往前坐了坐,“您是要抓住军统和我哥哥之间的杀妻之仇,来策反他吗?”

 

周先生站起来,从木质的圆窗往街上看,“这一定是个机会。”

 

陈山皱眉想了一会儿,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。

 

“如果,我哥觉得军统做的是对的呢?虽然从情感上我哥肯定痛苦,但他也确实是被利用了,他是个忠诚的军人,很难说对这件事的态度到底是什么。”

 

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共处,陈山已经从心底里把张泽定看作是自己的亲兄长,称呼起来,就像对陈河一样。

 

“你说的一点没错,问题的关键也正在这里,”周先生转过身,看着他们俩,“所以,组织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。在合适的时候,务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,尽最大的努力,争取张泽定将军的投诚。”

 

他说着,把目光落在张离的脸上。

 

“你们兄妹二人,被战火分隔这许多年,如今终于团圆,我想,你也一定不愿意和他手足相残。”

 

张离垂下眼眸,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
 

“所以要奋力一搏,”周先生的语气坚定,给人一种巨大的安心感,“我们是有底气的,不仅仅在于张将军太太的事情,还在于,他的阵营早就暗流涌动、争斗不断,一群被私欲支配的人失去民心是早晚的事情,到头来,张将军的忠诚只会被践踏。”

 

张离好半天没说话,一时间心里很乱,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任务。

 

陈山对她的心情当然是了解的,握住她的手,用力捏了捏。

 

“先生,”他看向周先生,“您刚刚所说的,合适的时机,指的是现在吗?”

 

“不,不是此刻,”周先生摇摇头,“张离刚才说的没错,战局未开,策反是无缘无故的。”

 

停了几秒,周先生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,却没有说更多。

 

“不会消停太久了,”他走到陈山身边,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,“战斗很快就要开始。你们要多加努力,也要,多加珍重。”

 

张离站起来,对周先生鞠了一躬。

 

“先生,”她还是抱着那个纸包,话语中却不再犹疑,“我和陈山会尽全力完成这个任务。”

 

周先生看着她,又看了看陈山,郑重地回了一躬。

 

 

 

太多年没有给张离过过生日,无论是张泽定,还是爷爷和父亲,都对这件事无比重视,早早地在华懋订好了位置,给那些穿过战火后仍然在世的亲友发了帖子。在张离看来也就是一次普普通通的过生,被他们弄得声势浩大。

 

陈山想给她做身新的旗袍,还想给她买副新的珍珠耳环。

 

这天晚上,已经可以撑着拐杖、勉强自己行动的陈山,慢慢挪下楼,准备问一问张离什么时候得空去扯布。

 

张离和张钦扬正在院子里,边整理药材,边聊天,因为都背对着门口,没有注意到陈山。

 

“阿山的腿其实恢复得蛮好,”张钦扬放下手里的簿子,按了按太阳穴,“就是一直浑浑噩噩的,我看着确实很着急。”

 

“陈山这些年过得太苦了,”张离提起来心里就疼,话里话外全是维护,“不能逼他,要给他时间慢慢平复。”

 

“爷爷晓得阿山是英雄,晓得的,”张钦扬点点头,示意她别着急,“爷爷就是希望,你们日子能过得畅快些。你说爷爷活到这个年纪还图什么,不就是图儿孙幸福吗。”

 

陈山默默听着,心里当然不是滋味。

 

张离的家人都对他非常好,没有因为他的出身有丝毫瞧不起,真心地祝福他和张离,算是打消了陈山心里一直横亘的疑虑。

 

只是,越是这样,陈山越觉得忐忑。他无法走出战后创伤应激的羁绊,暂时,又或许是长久地没有办法正常生活。

 

张离握住爷爷的手,笑了起来,“您放心吧,我们一定会幸福的。”

 

张钦扬瞧了她一会儿,压低了些声音,但陈山还是听见了。

 

“若是你们真的没法有孩子,总是遗憾。”

 

陈山扶着门框,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的感觉。

 

张离垂下头,像是思考了一会儿,最终晃了晃脑袋,抬起头时,依旧是笑着的。

 

“没有便没有,”她还是那么握着爷爷苍老的手,“我和他互相照顾,也能把一辈子过得很好。”

 

张钦扬叹了口气,抬手摸了摸孙女的头发,“还是愿望他中的那枪没有这般伤及根本吧。”

 

“您千万别在陈山面前说这件事,”张离突然想起了什么,很着急地交代,“他心里积攒的压力已经够大了,要是再加上这一桩,我怕他受不住。”

 

“你这孩子,真当我老头子糊涂了吗,”张钦扬慈爱地摸摸她的头,就像小时候一样,“就算要讲,也只有你能去跟他讲,我们怎么好多嘴。”

 

陈山这下彻底听明白了,指甲深深地抠进门缝,心像被硬拽开了一样。

 

张离早就知道他受的伤可能会影响生育了,早就知道了。但她半个字都没有跟他提过,没有别的原因,就是怕他难过。

 

俞妈端着两杯热牛奶走过来,刚要唤陈山一声姑爷,就被他轻轻制止了。

 

“您不要跟他们说我刚刚在这里,”他把声音压得极低,很快地嘱托,“千万不要。”

 

“噢,噢,好,”不明所以的俞妈点了点头,以相同的音量说,“姑爷您上楼的时候当心些。”

 

陈山慢慢地挪上楼,又一点一点挪回床上,用被子把自己的脑袋蒙住。

 

他想起那天张离跟他说,等仗全部打完,等彻底太平下来,他们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,一家人永远在一起。

 

陈山又何尝不希望这一天的到来呢,刀山火海闯荡这么多年,做了那么多大事业,但在他的内心深处,他最想要的,从来都是尘世中最平凡也最温馨的日子。

 

可是,可是......

 

其实就算暂时不想那么多,他现在这幅样子,也没法像从前一样做张离最好的战友,为最终的胜利奔赴。

 

自己就是张离的拖累,一个巨大的拖累。

 

陈山越想越难过,干脆抱着被子哭了起来,又不敢嚎啕出声,就那样默默地发着抖,怎么也停不下来。

 

等到张离和爷爷一起把药材整理好上来,哭累了的他,就那么闷在被子里睡着了。

 

“怎么这样睡,不难受啊?”

 

张离边说边笑着去掀被子,在看到他脸上的泪痕时,完全愣住了。

 

“陈山...陈山!”

 

听到她的声音,陈山睁开红肿的眼睛,久久地望着她,张了张口,却没有说出什么话。

 

“出什么事了?这...怎么哭成这样?哪里不舒服?”

 

陈山摇摇头,随口搪塞,“做噩梦了。”

 

这些日子里,他做噩梦是常态,因为梦中那些血腥场面惊惧过度,痛哭出声或是失控大叫,都是常有的事,莫说是张离,就是同住在二楼的张泽定,都习惯了。

 

“没事,没事,我在呢,”张离在床边坐下,从兜里拿出手帕,“看你这一头汗...不怕啊,不怕。”

 

她越是对自己温柔,陈山越是觉得要被内心的崩溃撕裂。

 

并不清楚实情的张离,不断地宽慰着他,像哄孩子似的。

 

“我晚上陪你睡,啊,”她看陈山还是失魂落魄的,什么也顾不上想了,“我陪着你。”

 

“不行,”陈山拒绝得非常干脆,“我不知道我睡着了会做什么。”

 

“我不怕,”张离的态度也很坚决,语气比他更不容置喙,“我那天就是被你弄懵了,现在有心理准备,你真要有什么举动,我也是有功夫的。”

 

陈山垂下脑袋,实在是舍不得再说一个“不”字。

 

没有她躺在身边的这些夜晚,他心里总是空落落的。

 

张离摸摸陈山的头,又低下头轻吻了一下他的眉心,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宽慰。

 

“不要怕,我在。”

 

 

 

时隔多日又和妻子同床共枕,陈山还有些不习惯。而且,他一秒都不敢合眼。

 

他一想到那天自己睡着了去锁张离的喉,就浑身冒冷汗。

 

看陈山一直背对自己,而且没有发出熟悉的轻微鼾声,张离其实也猜出来他这是不敢睡。

 

她在心里叹了口气,伸手抱住他的腰,把脸轻轻贴在他宽厚的背上。

 

陈山伸出手,在腰间攥紧她的手,无言地捏了捏。

 

“我前天晚上做了个梦,”张离的声音不大,满是眷恋,“梦到我们都很老很老了,脸上都是皱纹。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,一起晒太阳,我靠在你的肩膀上,还是那么踏实。”

 

陈山鼻头一酸,翻过身,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。

 

“我们要一起活到一百岁。”

 

“好,一百岁,”张离认真地点点头,“少一岁都不行。”

 

陈山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长发,有些哽咽,“我到时候很老了,照顾不好你,怎么办?”

 

张离没多想,顺口接道,“到时候我们的孙孙都长大成人啦,让他们照顾我们两个。”

 

这句话,又一次扎在了陈山的心上。他更加觉得,自己对不起张离。

 

“很晚了,”张离眼皮有些打架,忍不住打了个哈欠,“你踏实睡,不会有事的。”

 

陈山没回答,因为怕一开口,就会让她听出异样。

 

自己是张离必然的选择吗,真的要拖累着她,整整一辈子吗。

 

这些荒唐离奇的问题,死死地缠绕住了陈山。

 

当张离呼吸平稳下来,一滴眼泪沿着陈山的眼角滑落,滴在张离的发顶。

 

他慌乱地去擦,却终于越流越多。

 

胜利是来到了,可是作为一个普通人,怎么会离光明这样遥远......

 

 

 

张离过生日这天,来了许多亲友,场面热热闹闹的。

 

陈山坚持不坐轮椅,甚至连拄拐都不要张离帮忙,非要自己倔着挪来挪去的。

 

那天在陈山和张泽定的陪伴下,张离去新做了一身湖蓝色的旗袍,

 

在家的这段时间,她养得丰满了些,气色也好了很多,再配上那副陈山新给她买的珍珠耳环,显得更加明艳动人。

 

蛋糕是张泽定去提的,他记得的,要买妹妹最喜欢的口味。

 

点蜡烛的时候,张离出人意料地只插了三根。在扳开打火机前,她站起身,环顾全场,颇为感慨地开了口。

 

“三年前,我曾与死亡擦肩。至今仍感上天垂怜,能让我与诸位在胜利后再见。今日只插三根蜡烛,纪念当日的重生,也祝福我们这个饱经沧桑的国家,也真的能够迎来重生。”

 

言罢,她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
 

众人自是掌声雷动,而兄长和丈夫一左一右地坐在她的身边,听着这些话,双双红了眼眶。

 

今天张泽定特意没有穿军装,而是一身布衣,那份凌厉隐藏不见,留下的身份,只是妹妹的哥哥。

 

在延安休养的这几年,张离从来没碰过酒,今天见到这么多故人,一下子喝了许多,陈山本来想拦她,但是看她实在是兴致高涨,便也就由她去了。

 

宴会结束后,张离已经称得上是酩酊大醉了,拉着陈山的手,嚷嚷着说了很多话,但没什么逻辑。

 

虽然也听不太懂她到底想说什么,但陈山还是耐心地回答自己能分辨出的每一句。

 

“你背我...背我回家嘛!”

 

陈山抚摸着她的手背,抬手给她把耳边的碎发理齐,认真地说,“我现在腿不行,等我好了,什么时候都能背你。”

 

酒精的作用让张离难得展露出了娇俏、甚至是不讲理的一面,不依不饶地摇头,“现在,现在就背......”

 

见陈山真的要在她面前蹲下,张泽定赶紧把他拦住,摸了摸张离的脑袋,语气里全是宠爱。

 

“哥背你回家,路上给你买糖人。”

 

“骗人,现在很晚了,没得卖了!”

 

张泽定和陈山对视一眼,有些哑然失笑的感觉。

 

说她喝多了吧,好像也还是有理智的。

 

张离认真地对着哥哥的脸瞧了一会儿,突然露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。

 

“我们明天去放风筝!”

 

张泽定愣了一下,旋即点头答应,“好,放风筝。”

 

“拉勾!”张离伸出小拇指,一本正经地和哥哥约定,“你不能骗我。”

 

一种和此情此景毫不相干,却又像是诅咒一样的预感涌上张泽定的心头。他蹲在妹妹面前,鼻头发酸。

 

他从未想此刻一样希望,和妹妹没有分属于两个阵营。那样强烈地、无法自拔地希望。

 

“哥不骗你,”拉完勾、大拇指盖好章,张泽定把张离的手包进自己的掌心,咬了咬嘴唇,有些哽咽了,“在这个世界上,哥骗谁,都不会骗你。”

 

张离望着他,嘴角的笑容弧度更大。

 

把宾客都送走的张钦扬和张济民走回他们身边,大致商量了一下,决定他们带陈山先坐车走,张泽定慢慢背张离回家。

 

走在深秋的夜晚中,张泽定努力回忆,上一次把妹妹背在背上,是什么时候的事情。

 

记不起来了,太久远、太久远了。

 

醉醺醺的张离抱着哥哥的脖子,不断重复着一句话。

 

张泽定听清楚了,但他宁愿自己没有听懂,然后可以一直在这个短暂的团圆梦中不醒来。

 

“哥,”张离还在坚持不懈地说着,“我们不要变成敌人,好不好?”

 

我们不要变成敌人,不要变成敌人......

 

张泽定无言地把她往上抻了抻,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
 

走了好一段,张离不知是被秋风吹得有些清醒了,还是沉入了更深的回忆。

 

“哥,你还记不记得,小时候,我们每次出去玩,到了回家的时候,我都耍赖不肯自己走,非要你背我,你每回都答应。其实也就是知道你会惯着我,我才一直欺负你。”

 

“不是欺负,我是你的哥哥,守护你,是天经地义的。”

 

张泽定低沉但温柔的声音,在寂静的夜晚,像是宣誓一样的响亮。

 

“如果,如果,”张离抱紧哥哥的脖子,呼出一口气,“能永远像小时候那样,该有多好。”

 

张泽定脚步顿了一下,随即恢复如常。

 

趴在哥哥的背上,张离感受到了巨大的安全感,慢慢睡着了。

 

那句“我们不要变成敌人”仍然在鞭打着张泽定的心,让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。

 

感受到妹妹的脑袋耷拉在耳边,和从前一样亲近,张泽定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了几句。

 

“你得遇良人,哥可以放心了。”

 

“要是我们真的可以不做敌人,该有多好。”

 

“要是,岁月可以停留......”

 

站在这个路口,已经能看到家中的灯光了。

 

张泽定背着张离,望着近在咫尺的老宅,心头的叹息是前所未有的深重。

 

乱世之中的太多事,实在不由人。

 

 

 

第二天一早,张离还没睁开眼,觉得脸上痒痒的,伸手一抓,攥住了陈山的手腕。

 

“干嘛呢......”

 

陈山在她睡着的时候,一直在轻抚她的脸庞,无比疼惜、无比珍视的轻抚。

 

看张离醒了,陈山开始给她按太阳穴,“头疼吧?”

 

“还好。”

 

“你就逞强吧,”陈山无奈地摇摇头,手上的动作依旧温柔,“再也不要那样喝了。”

 

“我太多年没有这么隆重地过过生日了,真的好高兴,”张离挪了一下,在确保不碰到他伤口的情况下,陷在他的怀抱里,“但是我一想,我都三十一岁了,又觉得...挺恍惚的。在爷爷、阿爸,还有我哥面前,我还觉得自己像没长大一样......”

 

陈山一边给她按摩,一边笑,“只要你想,我们一辈子都宠着你。”

 

张离突然抬头看向他,重复了一遍,“我三十一岁了。”

 

陈山感到有些莫名,眨了眨眼。

 

张离轻咳一声,声音也跟着轻了点,“应该要抓点紧了。”

 

“什么?”

 

“装什么傻!”张离有些恼,拍了他一巴掌,“我说,我说孩子的事。”

 

陈山一愣,还没来得及感伤,就话赶话地脱口而出,“我们还能有孩子?”

 

张离瞪大眼睛,像是看怪物一样看了他足足两分钟,把陈山看得心里发毛。

 

想着反正也找补不回来了,陈山干脆也就承认那天听到祖孙俩的对话了。

 

“这又不是绝对的,”张离又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下,“你就这么自己吓自己了?”

 

“可我知道我这枪确实伤及要害,”陈山叹了口气,把她抱得很紧,“且不说这件事,能不能恢复到完全的行动自如,我都没有信心。我要是一直腿脚不灵光,就是你的拖累...而且,而且说不准真的不能生,那到时候,真的是......”

 

张离挣开陈山,“蹭”地一下坐起来,非常严肃地望着他。

 

“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!什么都怕,什么都没有信心,我喜欢的陈山,不是这副没出息的样子!”

 

张离说着说着,有些真的恼了。

 

“我知道战后的创伤很难熬,我一直特别理解,但是你不能永远这样颓废下去,我们奋斗这么多年为了什么?陈河他们牺牲又是为了什么?不就是为了所有人能够重新生活在阳光下吗?怎么到头来,你对一切都没了指望!”

 

陈山低下头,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 

张离看了他片刻,伸手轻握住他的下巴,非要他和自己对视。

 

躲闪了两下,在她如炬的目光中,陈山最终还是直视了她的眼眸。

 

“你必须走出来,”张离的语气确凿无疑,尽是领导的气魄,“这是命令。”

 

陈山咬住嘴唇,在心里挣扎了许久,也还是没有全然坚定地点头。

 

也就是话顶到这儿说两句重话,掉过脸来,张离还是心疼他。

 

“好了,起床吧,”她揉了揉他的小臂,那份熟悉的温和又占满了她的语气,“吃过早饭我们出去逛一逛,今天阳光很好。”

 

像是要证实张离说的话,一束阳光迫不及待地从窗外闯进来,直直落在地板上。

 

在她要翻身下床的一刻,陈山拉住了她的手。

 

“我能走出来。”

 

说完这句话,他深呼吸了一下,像是在给自己打气。

 

听见这话,张离的神色依旧平静,也依旧温柔。她挪回他的身边,捧起他的脸,深深地吻了下去。

 

万语千言,就在这动情的一吻里。

 

 

 

在旧年与新年相交的这一段日子里,即将被卷入漩涡中的每个人,都是难得平静的。

 

陈山的腿一点一点在好转,每回做康复训练的时候,都是张泽定扶着、搀着他。

 

张泽定从军多年,早已习惯寡言少语,也不喜欢随便夸赞别人,但是在陪陈山做训练的时候,总是像哄小孩子一样,为他的每一点进步夸张地叫好。

 

没什么事的时候,一家人总会一起出去散步。张离和张泽定护着陈山,你一言我一语地夸他特别棒。张钦扬和张济民走在他们后面,看着三个人的背影笑。

 

那段日子的夕阳西下,见证了他们最后的团圆。黄昏时分,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长,远远比岁月长。

 

陈山虽然说不上彻底振作,但张离还是能感觉到,他在不懈地努力。张钦扬的老友从国外寄回来的那些药,陈山吃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就没再继续吃了。

 

一方面,是因为副作用比较大,另一方面,从来不信邪的陈山,再一次燃起了和老天爷叫板的勇气。

 

一开年,张泽定就接到调令,农历新年过后立刻返回南京,明面上是要为国民政府还都做准备,实际上的原因,无非是箭已在弦上。

 

与此同时,张离和陈山也收到了组织的指示,同样是前往南京。除了周先生上次所说的,尝试寻找时机策反张泽定,也要趁着动荡的时局,做些必要的统战工作。

 

三个人目的地相同,只是这一次,是真的要站在两个阵营里了。

 

虽然知道可能性很小,但张离还是在心里保存着一点点奢望,奢望哥哥真的可以调转方向,和他们站到一起来。

 

1946年2月初,国民革命军第四十七师师长张泽定,率部进驻南京。

 

第四十七师,是当之无愧的功勋之师,曾在抗日战争中屡建奇功,足迹遍布大江南北,誓死捍卫河山,不计牺牲。

 

 

 

陈山和张离刚到南京,便获知了一则巨大的喜讯。

 

张离怀孕了。

 

从医院出来,因为大街上的人来车往里很有可能存在眼线,不能大意,陈山拼命压制内心的狂喜,硬是忍到返回住处,把门关上,迫不及待地把张离抱了起来,在原地转了好几圈。

 

“放我下来!”张离一边笑,一边拍着他的肩膀,“你不能吃重,一会儿又要腿疼了。”

 

“疼我也乐意,”陈山就那么抱着她,结结实实地亲了她两口,“我把命给你都乐意!”

 

张离看他傻里傻气的样子,笑着在他的发顶呼噜了一把,“就知道胡扯,赶紧放我下来。”

 

陈山偏不撒手,抬头看着她,“这怎么是胡扯,你实在是不晓得,我现在有多高兴。”

 

“我哪能不晓得?”张离低下头,和他头碰头,“你是孩子的父亲,我是孩子的母亲,该是一样幸福。”

 

陈山张了张口,眼眶猝不及防地红了。

 

“还好,”他发狠地蹭了蹭张离的额头,“还好是虚惊一场。”

 

知道他仍在后怕去年中的那一枪导致无法生育,张离也感慨地叹了口气,把他抱得很紧。

 

直到手有些发抖了,陈山才慢慢把张离放下来,但是下一秒,又把她揽进了怀里,不断地抚摸她的肩膀。

 

“但我还是没法不担心,这种时候,其实不该......”

 

张离摇摇头,打断了他,“孩子既然来了,那就是跟我们有缘分,没有什么该不该的。”

 

陈山看着她,觉得有些不可思议,“你从前不是总说...”

 

张离没有立刻接话,而是拉起他的手,贴在此刻还很平坦的小腹上。

 

“无论发生什么,我们一家人都一起面对。”

 

“好,”陈山低下头,轻轻吻她的唇,“有老婆孩子在,我什么都不怕。”

 

被他亲得有些痒,张离忍不住笑,在耳鬓厮磨的间隙,把当年他说的那句话还给他。

 

“我就喜欢你不怕。”

 

陈山怔了怔,随即也唇角带笑,抱紧张离的腰,偏过头,加重了这个吻的力道。

 

这一天下了雨,还有些凉,但屋内的温度正好,甚至是不寻常的温热。

 

雨声淅淅沥沥,一点一点打在千疮百孔的金陵城上。

 

 

 

 

想过此刻的南京不亚于狼卧虎穴,但是夫妇二人都没有想到,豺狼虎豹来得会是这样快。

 

这天早上,陈山从一家工厂出来,去讲好的地点和张离碰头,可是,左等右等,都等不来。

 

比预定时刻迟了整整一刻钟,张离都没有出现,陈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。

 

还没等他心急火燎地去找人,一个穿着黑衣服、戴着黑斗笠的人,走到了他的跟前。

 

黑衣人伸出手,把一个小纸袋放在陈山的面前。

 

陈山急急地拆开,在看见露出的一角后,呼吸都要停滞了。

 

他送给张离的生日礼物,那副珍珠耳环。

 

陈山一把揪住黑衣人的领子,顾不上场合,大声怒吼。

 

“你把我老婆弄哪去了!!!”

 

黑衣人一点都不意外于他的失控,很平静地陈述了自己的身份。

 

“我只是奉张将军之命行事。”

 

陈山顿时觉得五雷轰顶,手也不自觉地慢慢松掉了。

 

“张将军,张将军...”

 

他着了魔地重复着这个称呼,觉得像是做梦一样。

 

随着一月份在谈判桌上的又一次谈崩,双方的火药味已经藏都藏不住。以现在的立场,张泽定如果要抓他们俩,也没什么说不通的,

 

只是,陈山实在不愿意,也不敢相信,张泽定会首先对张离出手。

 

朝夕共处那么长时间,陈山明白,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是极深厚的。

 

陈山自己也曾是有妹妹的人,他太懂得,作为哥哥,会是怎样的心情。

 

“如果想见您的夫人,”黑衣人理了理自己的衣领,语调没有任何变化,“去问张将军便是。”

 

看着黑衣人离开,陈山出于本能地就要拦车去张公馆,但是在伸出手的一刻,他停住了。

 

不同于四年前的冲动和鲁莽,此时此刻的陈山,早已是一名真正的战士。

 

他非常清楚,张公馆不是轻易就能闯的。稍有不慎,便是自投罗网,或者说得更直白些,自寻死路。

 

陈山不是看重自己的安危,对他来说,从来都是,张离在哪里,他的命就跟着在哪里。可是他们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,还承担着那样重的任务,若是双双赴死,实在是心中不安。

 

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,陈山决定先去联系自己的上线。

 

本以为自己能强忍着保持理性,但是在听完上线带来的最新消息的一瞬,陈山像是被点了火的炸药桶,彻底爆开。

 

“张离是在接完头的时候暴露的,他们直接动了武,从背后打中她的头,听说,听说...”

 

这位向来沉稳持重的上线,好半天才把后半句话说完。

 

“听说,张离被那一棍子打傻了...不是,也不是傻,就是,就是...疯了。”

 

陈山失控地揪住他的脖领,比揪黑衣人的力道还要大上许多许多。

 

“你放什么屁!!张离疯了?!你他娘的才疯了!”

 

“陈山,你冷静点,”上线能理解他的心情,所以分毫不计较,反而不断宽慰他,“张泽定毕竟是张离的亲哥哥,按理说不会对她这么......这里面怕是有隐情。”

 

急火攻心的陈山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分析隐情不隐情,他满脑子想的都是,张离被他们打中了头,精神出问题了。

 

此时此刻,她孤零零地落在狼窝里,怕是叫天天不应、叫地地不灵。

 

那一方的狠毒又不是一天两天了,“大义灭亲”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,你方唱罢我登场。陈山实在是不敢想象,张离在经历什么。

 

没有心思再多停留半秒,陈山蹭地一下站起来,推开门就要往外走。

 

“陈山同志!你冷静!!张公馆不是一般的地方,你要以大局为重......”

 

“闭嘴!”陈山猛地回过头,大吼了一句,“少跟老子扯这些!”

 

停顿了片刻,他说出了和当年如出一辙的那句话。

 

“我的大局,永远都是张离。”

 

上线张了张口,被最根本的人性支配着,实在是无法再说出什么阻拦的话。

 

他望着陈山决绝的背影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
 

 

 

此时,张离的确是在张公馆里。在所有人的眼里,也的确是疯了。

 

说疯,倒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,更没有伤害别人的举动。她的异常体现在总是唱歌,不分白天黑夜地唱,唱得喉咙都哑了,还是唱。

 

对于张泽定派人送过去的吃食,她从来不好好吃,被催得急了,也不用筷子,随手抓起一点什么就往嘴里塞,配合着头发披散和满脸灰尘的样子,任谁看了心里都难受。

 

哥哥几乎每天都要去看她,每次也都是无功而返。

 

这一天的中饭送过去,她照旧是没吃的。

 

张泽定推开门进去的时候,张离正缩在墙角,拖鞋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,就那么光着脚,缩成一团。

 

屏退了所有手下,张泽定端着一碗热粥,手里拿着一个鸡蛋,在她面前蹲下。

 

张离的眼神空洞,根本没有聚焦在他身上,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天花板。

 

“好歹吃一点。”

 

没有回应。

 

张离还是不理他,抠着自己的手,又一次唱起了歌。

 

江南江北风光好,怎及青纱起高粱。

 

一身顶漂亮军服的张泽定,皱着眉头看她。

 

“你有没有疯,我能看得出来,”他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,大有洞悉一切的意味,“你骗不了我。”

 

仍然没有回应。

 

张泽定把餐盘放到一边,把手搭在张离的肩膀上。

 

“陈山来了。”

 

歌声戛然而止。

 

“他现在跑来,是铁了心要送死,”张泽定的语调冰凉,听不出任何骨肉情分,“为了防止你们互通消息,我会把他关在你的隔壁,你们二人不得见面。至于什么时候处决,另行安排。”

 

顿了半晌,他依旧冷冷的。

 

“从一开始,你就选错了路。”

 

张离看着他,神色不变,晃了晃脑袋,接着刚才的歌词唱。

 

秋季到来荷花香,大姑娘夜夜梦家乡,醒来不见爹娘面,只见窗前明月光......

 

 

 

走出房间,张泽定喊了一声警卫员。

 

“陈犯绑好了吗?”

 

“回师长的话,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做了。”

 

“我去见他。”

 

“是。”

 

在踏出大门的一刻,张泽定的脑海里回荡起那句话。

 

“张将军,你做个选择。”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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